落雁城。

城南郊外，油菜花黃，溪水潺潺。

剛抽新葉的蘆葦蕩添了城外一片碧綠春色。

穆晴明記得，她曾想過跟荀楚一起登城樓看蘆葦蕩上大雁回歸。

如今她如一只北回大雁再次回到這個地方，荀楚是否還在城內等候？

此刻穆晴明的心中居然有些不安，因為害怕看見人煙散盡的楚王府。

但心裏也有那樣的準備，荀楚已經成了天外之客不再回歸。

想到這裏就有了一種自知之明，她恨不得插翅飛回的落雁城其實不是她的故鄉，因為這裏沒有等她回來的人。

“穆晴明？”身後傳來不大確定的叫喚。

聲音帶著幾分熟悉，穆晴明轉過頭，果然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，她嘴角一揚她叫了一聲：“方師兄！”

方玨卻楞了好一會兒，然後呆呆地驅著馬走到她的旁邊，上下看了又看她。

“你……還活著？”

“你以為我死了？”

方玨喉頭一梗，抿嘴瞅著她的臉，目露不忍之色。

穆晴明這才想起自己臉上的疤痕，擡手摸了摸：“方師兄不會以貌取人，覺得我變醜了就不跟我好了吧？”

“瞎說什麽？”方玨避開她的臉再看她圓禿禿的手指，“你這兩年都去何處？”

“我……”她能說她一直在婆羅門嗎？“我去了一趟外地，你呢？來落雁城做什麽？”

其實穆晴明挺開心的，她在蒼元大陸也就認識那麽幾個人，剛回來就遇到一個，心裏莫名就踏實了一些。

方玨眉頭再次皺了起來：“說來話長。”

“長話短說。”

“又死人了。”說罷方玨突然想到什麽，“我這次帶來的女……屍，你應該認識。”

穆晴明目光一緊，她也認識不來幾個女子，生怕是什麽熟人：“誰？”

“我也是早年在楚王府見過一面，具體名字不知，正打算回去詢問。”

這話說得讓穆晴明怪難受的，她翻身下馬：“讓我看看。”

方玨下馬，帶她來到托運屍體的馬車那，掀開車簾，一股腐朽的氣味撲鼻而來，這讓每日都與荷花作伴的穆晴明稍感不適。

方玨道：“一旁那具屍體已經開始腐化，氣味比較重。”

說著他解開另外一個黑色的布袋，裏邊露出一張鐵灰的臉。

死者舌頭吐出，沒瞑目的眼珠充血發黑，脖子上有勒痕，略見屍斑。

穆晴明閉了閉眼，還真是熟人：“我認得此人，她曾是我的貼身侍女，名叫煙雨。”

煙雨雖沒有像黎溪跟她那麽親，但也沒少照顧過她，當年那個天真活潑的十五歲少女，兩年後命運居然是這樣，穆晴明心中不免惋惜。

“吊死的嗎？”

方玨點頭：“最近已有多名女子自尋短見，旁邊那個也是上吊自殺的。”

方玨說的是，自殺。

穆晴明看旁邊黑色的布袋外貼著黃符，不由一怔：“鎮魂符？那女子是異變了麽？”

“哦，有異變的跡象……”方玨詫異看向穆晴明，“你還看得出這是鎮魂？”

對哦，她一眼就看出來了，看來再怎麽不情願，她還是被玄瀾闕逼出了一點眼力來：“嗯，就知道個大概。”

方玨咧嘴一笑：“你這兩年是偷偷拜師學藝去了？”

穆晴明嘴一撇，不大情願的承認了一聲：“大概吧。”

“我就說你不當陰陽師簡直可惜了了。”

“你好像沒說過。”

“反正我心裏這麽認為。”

得，不跟他貧，穆晴明再次看向死相頗難看的煙雨，然後對上她那渾濁的眼珠子，以往只是這樣對接了一下穆晴明就算是提取了她的夢境。

但這次她看向煙雨的時候，煙雨渾濁的眼珠也猛然朝她看了過來，被舌頭充斥了嘴巴也仿佛露出了一抹邪笑。

穆晴明再瞧，笑容不減，煙雨還是原來的樣子。

穆晴明微微思索，從馬車旁退開了一些，方玨命人將黑色布袋重新封上，又交代了一句：“這個也貼上鎮魂符。”

顯然方玨也看到了煙雨屍體的細微變化，大概是有些屍變的跡象了。

穆晴明問：“既然有屍變的可能，你準備將她們帶到哪兒？”

“我們在城外設了一個法道場，有專門處理屍體的地方。那裏還停放了四具女屍，年紀從十五到三十歲不等，衙門聯系過親屬來認屍，也做了一些筆錄，不過因為屍體不安全暫時還停放在法道場。”

“我能看看筆錄嗎？”

“當然。”

穆晴明隨方玨一起去了法道場。

在方玨命人去拿記錄簿的時候，穆晴明簡單查看四名死者的屍體。

四名女屍只有三個人有親屬的筆錄，筆錄內容顯示死者生前行為正常，沒有自尋短見的征兆，其中兩名死者的親屬還提到，死者在死前一段時間分明心情很不錯的。

“哎呦，又來了兩個新寶貝兒。”突兀的稱呼在停放屍體的地方顯得更加突兀，穆晴明目光離開筆錄冊看向了聲源。

黑白場景之內突然多出一個穿著鮮艷花衣裳的男人，確實顯得十分紮眼。

而且，這男人畫著一層妖艷的妝容，那白臉紅唇的比女人更濃妝艷抹。

但他體型卻一點也柔弱，剛勁修長的身體上穿著花花綠綠的花衣裳，十分不倫不類，但混搭得倒還蠻時尚的。

當然這只是在穆晴明的眼裏看來，方玨對此人十分鄙視，直接身體一晃擋住了穆晴明，問她：“可看出什麽異常？”

“從筆錄上看應該不是主觀的自殺……”

“這位小美……”那個妖艷的身影晃到穆晴明面前時，看到她臉上的疤痕，小美人三個字被他收了回去，“可惜啊可惜，好好一張臉蛋給毀了，心疼。”

“哪兒涼快躲哪兒去！”方玨怒喝。

“我就覺得這裏就挺涼快，這位姑娘也是你們婆羅門的弟子麽？”花俏的男子非常自來熟。

“管你鳥事？”方玨一點也不文雅的罵了一句。

對方煞有其事接了他不雅的話：“只要是個女的，很有可能就關我鳥事。”

“……”穆晴明沒忍住想給他點了讚，然後再暴揍一頓。

這嘴也太欠了，估計跟玄瀾闕……好吧，玄瀾闕沒那麽接地氣，那人從不說粗俗的言辭，半句……不對，連個標點符號都不會。

穆晴明手拿著記錄本對他意思意思行了禮：“我叫穆晴明。”

“在下銀無涯。”

“幸會幸會。”

穆晴明對銀無涯這個名字毫無反應，方玨有點意外，這男人雖然跟只花蝴蝶似的討厭，但這兩年在陰陽師界也算名聲大噪，穆晴明既然拜師學了陰陽術，那應該對此人有所耳聞才對。

所以他忍不住說了一句：“他是赤焱教的大司命。”

“赤焱教也管你們這事啊。”穆晴明很單純的問了一句。

銀無涯:“哈哈。”

穆晴明：“我問了什麽好笑的問題嗎？”

“沒有，小丫頭挺有趣。”

穆晴明對銀無涯沒有偏見，單純覺得這家夥愛笑說話欠收拾，讓她聯想到玄瀾闕所以就回敬了一句：“你也挺有趣，臉上的妝挺適合躺在這裏的幾個小寶貝。”

哈哈，方玨頓時大笑，銀無涯見他笑也跟著哈哈大笑，場面頓時特別尷尬，方玨漸漸也就笑不出來。

穆晴明覺得這花蝴蝶……不太好惹，已經有第一個玄瀾闕，絕對不要招惹第二個，她轉身走了出去。

方玨也很想遠離那只花蝴蝶，跟著穆晴明走出來，穆晴明再問：“還有一句屍體沒有被認領的原因是什麽？”

“大概是外地人，落雁城裏有人說見過她，當初說是來找孩子他父親的。”

“她帶了孩子？”

方玨道：“來的時候是個孕婦，但發現屍體時沒看到孩子。”

“也是上吊？”

“嗯。”

從屍體的腐爛程度上看，幾名死者死亡時間相差不多，正在思考的穆晴明看到方玨肩膀上有幾點黃色的東西：“你衣服上怎麽還有油菜花……”

拿在手中一看，卻不是油菜花，而是毛茸茸的黃色小球狀花朵。

方玨低頭看了她指尖的東西：“這是相思木的花，大概是在方才卸屍體的時候在林子裏沾上的。”

原來路邊那開得滿樹金黃的是相思木，穆晴明還是第一次知道這種樹：“相思樹結的果子是紅色的嗎？”

“為何這麽說？”

不是有紅豆生南國，春來發幾枝這樣的詩句嗎？她以為這就是相思豆的花。

方玨卻說：“黑色的豆子，看起來像背對背的兩個側臉，相連卻看不見，故而被古人文縐縐地稱為相思豆，這樹也順帶著成了相思樹。”

果然他們擁有不同的古人，所以文縐縐出來的相思豆並不一樣。

不過，穆晴明還是一樣因為相思豆聯想到楚王府內的那位舊識。

剛才只顧著想煙雨的案子，現在也才察覺到方玨話裏的訊息，他說他要去楚王府確認煙雨的身份。

那也就是說，楚王府依舊還在。

心裏莫名一陣激動，她問方玨：“你等會兒是不是要去楚王府找人確認煙雨的身份？”

“嗯。”方玨拍了拍身上的花屑，突然想到什麽，寬厚的背部猛然一滯，“你今日要回楚王府？”

穆晴明卻沒註意他的異常，嘴角起了一層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意在走神，都沒聽到方玨緊繃的那一問。

“方師兄，楚王府還是原來的那位殿下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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